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推动历史的磨盘，是一家人的指南针，是全家篝火的拔火棍。

       我是父母的第四个女儿，后面才是两个弟弟，在农村，无论物质或精神上，父母的压力可想而知，可我父母没有重男轻女思想，相反把我宠上天，在忍饥挨饿的年代，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缺吃少穿，我依然被喂得胖乎乎的，爷爷常叫唤我做肥妹鱼。妈妈买给我的儿童衫上印有“党是太阳我是花”字样，跟爸妈出到田头垌尾，队里的人叫我读衫上的字，叫我读报纸读共产党章程，我就读了，听到赞美声，父亲就摸摸我的头，颔首鼓励，笑得彩霞满天。父亲一向喜欢订报买书，当父亲双手搭在腿上全神贯注看书阅报时，我就攀着父亲的脖子，父亲没有嫌弃我阻手碍脚，干脆搂着我让我坐他腿上看。父亲经常抱着我，唱革命红歌给我听，比如《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大海航行靠舵手》等。父亲有时也把我放他膝盖往上提逗我教我唱红歌。

      儿时有一次我喉咙痛，父亲听说村里外迁的一个伯公治这个很拿手，就抱着我走路去拜访求医。看完喉咙，父亲带我到镇上最有名的饭店买了一碗饭看着我吃，这在当时可谓美味佳肴饮食中的上品了。我把花生叶大的一块薄如蝉翼的肥肉夹给父亲吃，他不肯吃，说他不饿留我吃，说完又是摸摸我的头称赞我很乖，叫我慢慢吃别烫着别咽着。我吃过饭，父亲怕我累着，硬背着我走路回家，不让我行几步。

      我一年级是去化州林尘镇大姐家帮带外甥读的，二十多公里路途遥远，下午，父亲用自行车搭我去荷村表哥家住了一宿，次日早上到了大姐家。父亲要回家了，拉着我的手，叮嘱我日常注意安全，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一叮咛，吩咐我想家了就等周六再叫大姐或姐夫搭回家。父亲推车出门，我双手抓着车尾架哭着要跟父亲回家，父亲一脸难舍，撑定单车，大手牵小手，俯下身子蹲着，帮我擦干眼泪，一番抚慰劝说，让我安心留下带外甥，周末可以回家见父母姐弟。父亲骑车走了，一步三回头，我哭得好凄凉。回到家，父亲也同妈妈说起个中难舍难离，妈妈感同身受。每次离家，离愁滋味比梅酸，我拉着父母不舍得离开，爸妈也是拉着我的手万般不舍。

      二年级时我和村里的一个好姐妹采摘田基黄，晒干，圩日拿去收购站卖，二角八分钱一斤。圩日人多，我的田基黄过称了刚好一斤，可是我并没有拿到钱。一问掌柜，他说给钱了，一个女孩拿走了！不是你拿的吗？我的天！要知道，一斤晒干的可捏成粉的田基黄，松松蓬蓬，得花我多少时间和汗水？暴晒淋雨的艰苦经历让我伤心大哭，我满肚委屈哭着跑去找在工商所猪行工作的父亲。父亲问清了原委，扶着我的肩膀，帮我擦干眼泪和臭汗，笑着宽慰我，说你就当捐款给有困难的人了吧，不哭不哭，爸爸又给钱你买碗猪肉粥吃饱了好好回家去。

      我上师范求学，我妈妈晕车，是父亲送我去的学校。父亲帮我提行李上下车，帮我打点好宿舍安顿好才回家。临别，父亲掏空口袋，摸出藏在袋角的五块钱又赶回头给我加菜，我追赶好远，父亲开跑不肯拿回去，高扬右手叫我回头。

      我在每一间学校教书，父亲都去看望我，不论远近，特区也好，山区也罢。

      我要结婚了，父亲偷偷擦眼角目送我和夫君离家。

      每次回家，父亲坐在门前平躺的电线杆上和我拉家常，不时用手遮住眉毛看看我脸色好不好。说着说着又折回屋里拿出些零钱补贴我怕我没钱用。

      前几年我新居入伙，父亲拿出一个特大的大吉大利红包，双手递给我一千八百元利是，让我买点心仪礼物庆祝一下苦尽甘来。我感动落泪，父亲年近九十，我哪能收他的钱？有这颗心足已感天动地。

      我工作遇到人为阻滞，老父亲为我奔波，陪着我受苦受累，父亲老了，行走不快，用伞骨笃着地当拐杖走路，我不敢走在后面，怕见我父亲的背影。我倒退着抢在父亲前面走，父亲内忧外患，一脸沧桑愁苦，这把年纪尚且为我遮风挡雨分忧解难。

      后来，90高龄的父亲生病住院，我抽空天天都去看看他，拉住他的手，和他说说话。父亲嘘寒问暖，偶尔打着手势。我坐在他右侧，猛然用双手捉住父亲的右手，紧贴在我的下巴。开头二次，父亲显得不好意思，手指不敢弯曲抚摸我的脸，后面，只要我一捉住父亲的手，他就自然而然弯曲着手指，兜着我的右脸。我长大后父亲隔了几十年没碰我肌肤，如今我年过半百，还被父亲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爱怜，那一刻，我百感交集，鼻子发酸。父亲也沉默无言。

      父亲的手，温暖如炬。父爱如山，父爱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