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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读《故园农事》

来源:文旅中国 作者: 发布日期:2020-11-18

当黄孝纪的“中国乡存丛书”新著《故园农事》摆在面前时,我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故乡的山山水水,想起了故乡山水间的劳作,想起了劳作的故乡人的生活图景。我脑海中不由地闪现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话题。带着这个话题,和一种久别故土的情由,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这本书,慢慢走进了曾经农事繁忙的熟悉故园。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如同“中国乡存丛书”之前出版的《瓦檐下的旧器物》《一个村庄的食单》等散文集一样,在《故园农事》一书里,黄孝纪仍是带着读者来到他的故乡八公分村,这个藏身于湘南丘陵深处的小山村,却是一方很能养人的水土。正如作者在序言中所说:“那时候,故乡的山岭郁郁葱葱,故乡的江流碧波荡漾,故乡的田野土地肥沃,故乡的人们淳朴善良,我的童年和少年,就是靠着这一方水土养大的。”《故园农事》全书分为种田、作土、育山、养殖、手艺和农闲六辑,用60篇精美散文细诉了那些记忆中的悠悠农事,把一代人重新拉回到那并不遥远的乡村农耕岁月,勾起读者五味杂陈的反刍,最终却难免留下一声欲说还休的喟叹。这许是作者通过经营这些文字意欲传递出来的主题吧。

从作者构建的时光机中穿越到三四十年前,你会感受到,那方熟悉的水土仍然留守在那儿,那片和暖的阳光依然照耀在那儿,它们不曾须臾而离,它们更不会被城镇化。那些久居异乡的农民工只觉得地价太贵房价太高,早已感受不到大地的温情和厚道,曾经火热的那片故土,似乎已无力唤回它的主人,遥远也不再只是物理距离,而是心灵的离散。人若不负水土,水土定不负人,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也是天地间固有的美学原则。作者记忆中的种田,并非时下的抛秧和化学除草那么简单随意,而是从冬到春,广积肥料,三犁三耙,整田修塍,环环相扣。从杀叶、犁田、种秧、莳田,到看水、杀虫、双抢……哪怕是最不起眼的松土,最不经意的拔草,都有着固定的程式,甚至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一份对土地的尊重和敬畏。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说过:“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土地的可贵”。

俗话说,人勤地生宝,人懒地长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的勤劳耕耘也会让一方水土充满了灵性。在作者笔下,犁田有如写诗,整田仿佛作画。犁田人一手索绳一手扶犁,嗨嗨有声地驱赶着大水牛,犁铧过处,草籽翻覆,田泥成行,时有鸟雀起落,蜂飞蝶舞,蛙声鼓噪。山水间春光明媚,田野上水光天色,好一幅山村牛耕图啊。一丘田本不过是一摊稀泥,犁过耙平之后,水平如镜,再经一番修整,刨田埂,帮田塍,一如修面剃须,梳妆打扮,整理得清清爽爽,活像一件工艺品。待田塍干结,于水稻四周,点豆植芋,让所有的泥土焕发出勃勃生机。看起来十分简拙的挖土,在作者笔下却显得灵气十足:父亲挖土前必检查锄头,将楔子敲紧,再放在溪水中浸泡一阵,让木柄膨胀密实。到了地块,选准一个角就开挖了。高高挥举锄头,一锄深扎下去,一撬一拉一翻,嗨嗨有声,一大块鲜艳的红壤顿时就反扣在了阳光下。遇到板结的硬土时,将锄头反转打散土块,随即俯下身子,捡拾土块上的杂草,扔到土埂上。这样才算完成一节挖土的标准动作。

在我的眼里,都市没有春夏秋冬,而在乡村,季节的脚步声哪怕再细微也能被听见。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农历是乡村一切农事的日程表,八公分人对每一个日子的农事忌宜都烂熟于心,没有人会跟地过不去。人不闲着,地就永远不会空闲。八公分村是个土多田少的地方,水田种主粮,两季水稻,间种草籽油菜;旱土栽杂粮,瓜果豆菜轮番耕作,恨不得四季种出八季菜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一年到头,耕田耘土,抢季节抓时令,种了豆子点花生,收了蚕豆插早稻,割了麦子插红薯,砍了黄豆割早稻,收了早稻扯花生,摘了油茶挖红薯。山里山外,垄上垄下,到处是村人忙碌的身影。从守山看水、摘茶采果、拾柴挖药、伐木扯笋、鸡鸭猫狗、家禽家畜、放鱼养蜂,到打铁补锅、弹花缝纫、做媒剃头、木匠石匠、泥水油漆、打砖烧窑、修塘筑坝、砌屋打灶、讲古看戏,乡间的衣食住行,自给自足,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农耕的岁月似乎一成不变,农家的四季却是鲜活流动的。读着黄孝纪的散文,眼前不觉浮现出范成大的诗境:“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职,也傍桑阴学种瓜。”突然发现,将黄孝纪的散文连缀起来,简直就是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组诗的现代注释。我一直有个天真的想法,人之所需本来不多,假如给我一片水土,我就与它融为一体,耕耘它养活自己,死后回归于土,这就是生活的全部真谛,这也是几千年中华农耕文明的全部。

我们还能回归乡土社会吗?这是黄孝纪乡土散文隐含的一个终极追问。1854年,美国作家梭罗出版了他的散文集《瓦尔登湖》,记录了他在瓦尔登湖畔自给自足的独居生活,以及所见、所闻和所思。姑不论其“实验性”和伪饰性,他并未断绝与家人和友人的往来,还不间断地从父母家中携带食物,它本身是迎合西方远离农业文明而久耽工商业文明的社会心态的产物,一百五十多年后在中国突然大受青睐也就不难理解了。有人指出,刚刚经历了经济大增长、大繁荣的中国,在享受物质丰富的同时,也遭遇了拜金拜物与消费主义的侵蚀与无奈。我们或已集体逃离曾经拥有的“瓦尔登湖”,一些人开始回归,于焦灼中向往一种宁静、单纯的生活状态,《瓦尔登湖》恰好承载了这一心理期许。其实,比起《瓦尔登湖》来,黄孝纪的八公分系列散文更天然,更鲜活,它记录的本就是农耕时代的原生态文化。

(黄孝纪著《故园农事》已由广西人民出版社于2020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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